一本有“少年气质”的书，是对美好的确信

　　如果书本也各自拥有自己的风格和气味，你会很快发现，那些拥有“少年气质”的故事是极为珍贵的，《山花对海树》便蕴含着这样一股少年气质。

　　它有点类似于我们与回忆之间的距离，固定的某个时刻在这种柔软质地中，可以被无限拉长，即使充斥着掺杂着调侃，带着抱怨和怒气，看透了的绝望，无限的妥协和认命，但依然不谙世事，这种不谙世事被有所保留地放大，呈现一种少年的气质。

　　少年气质里面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对美好的确信，这一点与成年人大有区别。这种天真在一派混乱和嘈杂之中足以让人动容，天真被局限在一个微小的框里看起来非常美好，但如果把这个框扩大一点，它就会变成幼稚，当它被置放在一个可考量的现实框架里，很容易就被击垮。

　　韩今谅在写作的时候，意识到这种变形的框，她时而缩小时而放大它，用以评判一个人的衡量标准，在少年身上总是不奏效，于是“人们暴露出各自的残破，期待着各自的奇迹”，就不仅仅只是一句衔接上下文的过度，而成为了一种看似轻松实则却有点反讽的存在。

　　书中六个小故事里，最令人惊喜的是《推冰人》，一个在异国他乡披萨店里打工的女孩，一边是看似脾气火爆实则有无限忧伤过往的店老板，一边是似乎对主人公内心并不真正了解的姆妈，这两个几乎是镜像版的存在，他们身后潜藏的崎岖，即使从夜幕到天明，都无法一一说明。

　　故事里有一个巧妙的小小景观，是午夜喝醉的人，推着一块巨大的冰走向恋人的门前，它被置于披萨店的玻璃柜子之下，天长地久地在那里存在着，但实际上冰块早就在推动的过程中融化消亡，但它也留下了一下什么，让人们在回味的时候，除了觉得温暖，也能感受到一些残酷之意。

　　或者是《兰花草》中，当一首民谣在清晨天光熹微的扫尘车上播出，或是在人们虚荣而做作的饕餮大菜中溜走，它所表达的，不仅仅是一首歌或者所谓精神食粮的意义，更映射出了个人与不同阶层碰撞时的际遇与尴尬，那些我们一直向往与歌颂的“精神领地”，以及那些围绕着这些火焰舞蹈欢歌的人群，是否真的就那么曼妙，不带一丝做作的文艺腔调，或者精英主义的挑剔与无理？

　　这时我们才会发现，塑造一种认识竟然如此复杂，首先需要的竟然是否定，强大的介入与巧取豪夺。它夺取的是什么呢？一种更加轻松的认知吗，或者是源于他人告诉或者悄悄传递的感受，这种感受围绕着我们的周围，那么否定其实也很容易。当人们站上了对立面，非常光滑的横截面里有一种决绝的东西，认识在这上面开始滑动与交织，故事由此诞生。

　　韩今谅不爱在故事里讲道理，她只是写下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转折，于是有了为了让自己显得“洋气”一些拼命学习却掉落了自我的司机，有了在怀中藏着一个尿袋却依然相信天真的病人，有了脾气爆炸却无法放弃过往回忆的老板……

　　这些人们在故事中穿梭，就像天光将明时的马路，第一辆车辆呼啸而过，但这哪里可能是第一辆，其实夜晚到天明的每一刻，都有车辆穿梭行走，从未停下。

　　这让人想起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在风格上，它们几乎是相对的存在，但是在其内里，却有种近乎相似的质地。

　　有一类书它并非依靠情节或者思想支撑整个故事，而是通过一种鲜活的语气和氛围，当塞林格絮絮叨叨追问着纽约公园的鸭子冬天去了哪儿，没完没了诉说着他的弟弟有着红色的头发以及自己为了买一顶同样颜色棒球帽把整个击剑队的设备都丢在地铁上，讲起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就开始破口大骂，说起自己哥哥不再写小说而是为了挣钱写剧本真是个xx养的，但是某一个点，它会停顿。

　　比如看到戴眼镜的贫困修女，他不好意思跟她聊《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的爱情情节，怕别人尴尬，他的体贴如此微小并且多此一举。

　　比如他说到如果看到了好看的书，就会想要给那个作家打电话，接着他就开始揶揄反正他不会给毛姆打电话。

　　比如他在雨中看着自己的妹妹坐上了旋转木马，周围的人都走开避雨，他停在那里，“那么美丽，我的心里那么快乐，老天爷，我真希望你当时也在场”。

　　当你真正看完书本，很难把其归类为成长小说，也根本不懂为什么这会成为所谓的“青少年必读书目”，它就像一个精神濒危者写下的日记，写下自己逐步被摧残的过程，即使还存留一点渴望，也是出于天性，而非外界所带来的温暖。

　　文学评价家张定浩在评论当代写作者的挑战时说的一段话，“写作者面临的考量，不是真与假的对抗，也不是善与恶的对抗，这两个对抗都很简单。面临的真正考量是这种善与另外一种善的对抗，这种真实和另外一种真实的对抗。”

　　一种善与另一种善的对抗，不得不说这不仅是写作者面临的困境，更是具体的现实困境——我们在复杂的生活中看到很多种善意，譬如父母劝婚不能不称之为是为儿女操心的善意，譬如男人希望伴侣辞职在家照顾老小或许是一种体谅女性上班辛苦的善意，譬如那些鼓励女性选择轻松享受的生活也许是一种解放女性的善意，但这同时也引起了波伏娃所说的“女性时常被鼓励滑向极乐”的危险……

　　在这样那样复杂难辨的善意之中，有短暂的、古老的、传统的善意，也有新鲜的、独立的、做起来可能更为艰难的善意，它在文学作品中开始交织，转变成了看似陈旧或者新鲜的伤痕，她称之为“小红花”，故事结尾她这么说，“那些不幸从此形容虚设，无数次奖励已经提前支付，不容拒绝。”

　　本文作者 明星辰

　　独立撰稿人

　　相关图书

　　《山花对海树》

　　韩今谅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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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花》《灰里焰》《倒春寒》《兰花草》《长生林》《推冰人》，如同一个个不知名的词牌，引出一阕阕浅吟低唱，这里没有成王败寇，没有一波三折，只有跟你我一样的路人甲乙，过着跟你我一样的昨夜今朝。

　　本书收录了韩今谅的六则短篇小说。六段生活，六个视角，多少毅然曾是枉然，多少愕然终得释然，不同的爱恨羁绊，相似的孤独坚忍。愿读者阅尽其中诸般况味，也更珍重自己的喜怒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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