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博：如此拜年

一

很小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母亲就把尚在睡梦中的我们叫醒了。穿上期盼已久的过年新衣，顺便还要检查一下新衣服上有几个口袋，哪一个口袋是最大的。倘若有一个和我们想象中那样大的大口袋那简直就太兴奋了，因为这意味着我们有足够的空间来装糖了。如果没有，那真希望出去拜年的时候能够有那样一个大的布口袋。现在通用的白塑料袋？没有，因为那个时候这还是一个稀罕物。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们出门了，和大娘婶子她们汇合一起到村子里的长辈家中拜年。

一声并不洪亮的羞答答的“过年好”换来的是小脚奶奶们由衷的赞赏，最最重要的是小脚奶奶们地把盛满各种糖果的小笸箩端到我们面前，任由我们向自己新衣服的大口袋里装。而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看中的几块糖果抓去，一直抓到母亲喊道“好了好了，你抓了多少了……”，奶奶们则会高兴地再给我们装上老多。嘴里的一般是在上一家塞进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吃完。

拜年结束之后和小伙伴儿们一起玩耍，肯定是要比赛谁口袋里的糖果多，甚至还会比一下谁的奶糖多。这些糖果能让我们慢慢地享受好几天。

二

年龄稍长，自然也就淘气了好多。

那时候拜年还是和母亲大娘婶子她们一起。每到一户长辈家，大喊一声“过年好！”之后就再也不在屋子里面待了。而是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检查她们家过年的时候放的鞭、炮仗什么的有没有没响的哑炮。要是能够捡到一两个，那简直比吃了奶糖还要高兴。

糖果？那肯定还是要吃的，可也不用急。因为不管我们怎么淘，小脚的奶奶们还是会端着笸箩追着我们，直到把尽可能多的糖果塞进我们的口袋里。小心千万不要放错了，因为有的口袋的确是准备用来装糖果的，而有的口袋则是准备着用来装鞭炮的。

拜年回家之后自然又是和小伙伴儿们一番折腾。我们会把捡回来的哑炮外皮撕掉，把里面的火药倒到一张纸上，然后再用香火头试着戳燃。火药引燃，火幕乍起，硝烟弥散间尽是我们欢快的笑声。要是一个哑炮只是被炸断了引线，露在外面的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截，要再次燃放的话可是一门技术活儿，那是需要胆量和智慧的。我那时候是不敢的，一般都是哥哥来。

一般的话不需要到天黑，母亲的一顿责罚便会从天而降。原因无他：穿了不到一天的新衣服上一半是泥土灰尘，一半是鞭炮的火药灰。年初二怎么去姥娘家呢？

三

上中学的那几年拜年则是跟哥哥弟弟们在一起的。在大街上学着大人的模样，穿着一身帅气的西装，笨拙地整理着红色的领带的结，自以为和想象的一样美，熟练而有礼貌得跟长辈们打着招呼。印象中爷爷奶奶们不但会把糖果盘放过来，任我们自取，还会把烟抽出来递到我们手中，带过滤嘴的那种。可当时我们兄弟几个还都是不抽烟的。

四

工作几年后，伴随着村中长辈们的逐渐凋零，渐渐地对村子感觉也陌生了起来。比如六爷爷六奶奶，去年过年的时候还是在他们大儿子家，今年过年说不定就在他们二儿子家，而我上学的时候他们则是和尚未成家的三儿子在一起生活的。

不得已，拜年还得和父亲他们一起。

天已经大亮，我也已经睡到了自然醒，在父亲催促了好几遍之后才终于起床，洗漱之后也就一起出了门。街上人头攒动，彼此拜年的声音和彼此嬉笑捉弄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偶尔一抬头，竟然是经年不见的儿时玩伴在和自己打招呼。曾经的扔土坷垃舞棍子的恩怨情仇竟化于今天的相逢一笑中。

长长的拜年队伍将并不算小的农家客厅挤得水泄不通，这家的后脚还没有走出大门，那家的前脚就已经走了进来，少不了的又是一顿寒暄。

等我马上要进客厅的门了，我才想起这是谁家啊？我应该怎么称呼人家啊？遂急忙着问已经迈进客厅的父亲。只听得父亲熟络地喊着“四叔啊四叔”、“过年好啊四叔！”

我反应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只得也跟着喊“四叔过年好”。老人家还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好啊好，大家都过年好啊。”

而我身后的三叔也紧跟着进了门“过年好啊，四叔！”

我应该喊人家四爷爷才对的。父亲压根没听到我的问话。

五

如今，父亲也熬成了村子里的老头子，年初一和母亲待在家里接待村里人过来拜年。上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脱不开身。我尴尬地站在大门前，眼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失去了出去拜年的勇气。

赵鹏博，土生土长的临朐人，现躬耕于某知名药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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