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写的鬼故事，没读过吧？

狄更斯，以擅长写生活在英国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活遭遇而闻名，大多数时候，你听到他都是因为那些现实主义的小说，但偶尔，还有一两篇跳出以往风格的佳作不被人所知。

今天，我们挑选出一篇与气氛非常契合的小说，短小精悍，细思极恐。其实挑选出这些作品的人，也不是我们，而是布鲁姆，在《给聪明孩子的故事与诗》里，他从这辈子读过的作品中选了41个故事和84首诗歌，把世界上他认为伟大的、一辈子都不可错过文学经典整理在一起。

不得不说，布鲁姆的选编很有眼光，比如，里面有篇福尔摩斯探案小说，让很多福尔摩斯迷们都感叹居然还有没读过的大侦探故事。

今天这篇，适合入夜后阅读。

信号员

“喂！下面的人听着！”

听到叫他的声音时，他是站在值班房的门口，手里拿着卷起来的短柄信号旗。从那里的地形判断，他肯定知道喊他的声音来自哪里。当时我就站在他头顶上方的峭壁上，但他没有仰头看我，反而转过身朝铁道线远方看去。他这样做真有点特别，不过我也说不清究竟特别在哪里。但我清楚，正是这与众不同，才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处在下面一条深沟的阴影中，人看上去很矮小。我站在他头顶上方，处在强烈的夕阳余晖之中，我要看清他，必须用手放在眼前挡住阳光才行。

“喂！下面的人听着！”

他转过身来，仰起头，看到了站在他头顶上方的我。“哪里有路可以下去吗？我能与你谈谈吗？”

他抬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也向下看着他，没有重复那个并不要紧的问题。就在这时，地面和空中隐隐传来一阵颤动，随即又变成了强烈的震荡，一列火车疾驰而过，我慌忙向后退了一步，担心它的冲力会把我拽下去。疾驰而过的火车吐出的蒸汽滚滚而上，之后慢慢地散开了。我又向下看了看，发现他正把火车经过时展开的信号旗重新卷起来。

我又问了他一遍。他好像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用手中卷好的信号旗，指了指离我大约两三百码远的地方。我向下对他喊道：“好，知道了！”接着就朝他指的地方走去。在那儿，我仔细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了一条人工凿出来的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小路，我便踩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条路堑凿得很深，两旁非常陡峭。它是在黏滑的石壁上凿出来的，越往下走，越是潮湿，渗水也越多。所以我走得很慢，这让我有时间去回想他为我指这条路时显出的勉强和不由自主的独特神情。

我差不多走到弯弯曲曲的小路底部时，我看到他站在铁轨之间，刚才那列火车就是从这里通过的。他的样子好像是在专门等我似的。他左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搁在胸前的右臂上。这种姿势既有等待也有提防的意思，这使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我就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我继续往下走，来到了铁路边，一步步向他靠近，我发现他脸色灰黄，黑胡子，浓眉毛。他的岗位就在这儿，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荒凉阴沉的地方。两边都是高低不平、潮湿渗水的石壁，只能望见一片狭小的天空。前边是这个大土牢似的深沟，在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向后不远处有一盏暗淡的红灯，红灯后面是一个黑洞洞的隧道口。这隧道工程浩大，给人一种粗野、恐怖、令人窒息的感觉。这里几乎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霉烂的气味；阴冷的风一阵阵吹过，使我不寒而栗，好像我已离开了那个人世间。

他一动也没有动，我已走到他的身边，可以摸到他了。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依然盯着我看，他后退了一步，举起了一只手。

我对他说，在这儿工作很寂寞吧，从那边峭壁上方向下探望时，正是这点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客人来访很少见的吧，又想，我这个稀客不应该不受欢迎吧？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一辈子生活在狭小空间的人，最近才获得了自由，对人间的伟大工程有了新的兴趣。我讲的大致就是这些，但措辞是否合适，我没有把握，因为我一向不善与人交往，而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东西令我生畏。

他用非常奇怪的目光瞧了一下隧道口的红灯，又向它周围看了看，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然后他就回过头来看着我。那灯也归他管吧，对吗？

他轻轻地答道：“你难道不知道它归我管吗？”

我盯着他呆滞的眼睛和阴沉的脸，头脑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个幽灵，不是人。于是我开始琢磨，他是否会猜到我有这样的想法。

我后退了一步。但在我后退的时候，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心里对我的害怕。这个发现将刚刚那个怪异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看我时，”我说，勉强地笑了笑，“好像有些怕我。”

“我也搞不清，”他答道，“似乎以前看见过你。”

“在哪里？”

他指指刚才看的那盏红灯。“在那儿？”我问道。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 ( 几乎听不到声音 )：“是的。”

“我的好兄弟，我在那儿干吗呀？好了，不去讲了，反正我从没去过那儿，你发誓你在那儿见过我？”

“我想我可以发誓，”他说，“是的，我肯定，我可以发誓。”

他从容自若，跟我一样。我问什么，他马上回答什么，措辞妥帖。他在那儿忙不忙？很忙，也就是说他的责任很重，对他的最大要求是一丝不苟和高度警惕，至于实际工作么——体力活，其他没了。变换信号、修剪那些灯的灯芯、不时地转动一下那根铁柄，就是他所要干的全部体力活。说到那些漫长又孤独的时间，我很在意这些，但他却说，这种不变的生活方式已经形成，他早就习惯了。他还在那里学会了一种语言——如果从表象上看的话，他还为它配上了简单的发音，因此，就可以说是学会了一种语言。他会一点分数和小数的计算，也懂一点代数，但他从小就对算术不敏感。对他来说，有必要一直待在那个潮湿的隧道吗，他永远不能离开这些高耸的石壁，到上面有阳光的地方去走走吗？对，那得看时间和环境。有时火车多一些，有时少一些，白天和黑夜都是这样。在天气晴朗时，他有时也离开下面，到上面活动活动。但电铃随时可能找他传递消息，这时他必须特别小心，因此我猜想，他并没有什么轻松的时刻。

他把我带进他的值班房。里面生着火，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工作簿，还有一台电报机，包括指示板、机面和磁针，以及他刚才提到的小电铃。我说，请他不要见怪，但我认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许（但愿我这么说没有冒犯到他 ) 高于目前的职务。他说，这种不相称的情形在各行各业都存在，比如工厂、警察局，还有最糟糕的部门——军队；据他所知，在铁路上层机构中或多或少也有这种现象。年轻的时候（真难以相信，待在这小屋子里的人也有年轻的时候 )，他学过自然哲学，听过讲座，但他莽撞行事，错过了很多机会，沦落至此，再也无法出头。在这方面他没有什么好抱怨。他给自己打了一张床，躺在这上面，现在要换一张为时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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