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乡村看艺术，有车有狗有Wi-Fi

“艺术在浮梁” 海报。

从景德镇的机场出发，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浮梁县臧湾乡下属的寒溪村。如果不是两旁的路灯顶部都撑起一片大大的太阳能面板，很难想象这条直通景德镇市区的“浮梁大道”仅用一年就修好了。一垄垄的茶山鼓着包，在车窗里蠕动得像几缕活眉毛。立着的稻田黄绿相间，压下去的几撇浅得发白。天高云阔，白墙灰瓦，信号塔不时地在这些风景中出现，宜人也宜手机。

寒溪村是一个对景德镇人都略显陌生的名字。1966年，因修建新安江水库，淳安县库区多个乡镇的村民，在两年间相继迁入浮梁县的16个公社和3个国营养殖场。并不久远的移民历史造就了寒溪村如今的样貌，而大地艺术节的中国版就生根发芽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里。

2021年，“艺术在浮梁”开幕。寒溪村的水渠、道路、茶山、理发店、闲置的民房、废弃的柴房成为启发艺术家灵感的地方。他们不敢在这里高声言语，有人即使住了38天，也不过是挑选了两间位置僻静、用泥水和鹅卵石造就的废弃房子，绘制了寒溪村移民的前史。村里的几条狗也被他们摸清了关系，GPS定位系统为他们搞清楚了谁最爱欺负鸡，谁又是最爱巡逻的闲逛王。

“艺术在浮梁”的秋季活动期间，我来到寒溪村，很快意识到这里最艺术的事情不是作品，而是外来的工作方式与原生景观的微妙碰撞。漫山遍野插着大地艺术节的彩色宣传旗子，乡间常用的电动三轮车慢悠悠地驶过茶山下的小路，车背后贴着“艺术在浮梁”的绿底白字，铁锹在里面“哐当”作响；所有作品前，都有身穿印有staff字样工作服的阿姨们用无处安放的热情为游客志愿讲解。

一边是旧屋旧房被艺术家们重新挖掘出的故事，另一边，村里大户花费20万元建造的二层小楼也不遑多让。两根盘龙的石柱竖在铁骨防盗门前，材料的奇妙混合称得上雕梁画栋，村民对自建房的奇妙想法和艺术家的灵感在这片土地上无疑是同等的。

总能看见到处晾晒茶叶的村民，他们会自豪地推荐：“这都是好茶叶！是被用来做冰红茶饮料的底茶。”虽然对城里人来说，这大概率是一种反向“安利”，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从上海来的酿酒厂，设备简单，门店像个小卖部一样敞开，除了为大城市的游客服务，村里的孩子们耍累了也会来讨杯水喝。

春季展期时，曾有3万人次的游客来访，80%来自景德镇之外，但“艺术在浮梁”并没有成为城市空间的劣质延伸。毕竟，是否要为所有癫狂的大城市都建造一座“柯尼岛”，曾经的纽约已经给出答案。

18平方公里的村域仍然显得局促，爬上茶山的小山包，就能望向别的村子，艺术节的氛围在村与村的边界上戛然而止，行政区域的划分显然比自然更难以逾越。

在中国，大地艺术节由政府牵头，主办方身份是“乡创特派员”。 这一特殊的身份，“是浮梁为持续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抢抓景德镇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和江西内陆开放型经济试验区建设两大建设战略机遇”而创造的开创性制度，目的是吸引行业权威、文旅精英、在外乡贤参与到浮梁的乡村振兴工作中。

大地艺术节被视为该地区人口流出与老龄化的改善方式，“提振经济”的作用被摆在了首位。每当夜幕降临，游客往往是在街道上踽踽独行的人，唯一灯光闪烁的是一家打气球的店，80多岁的店主一周只接待了我一个人。寒溪村的水源是一口浅井，浮着的两片黑色枯叶不妨碍水的清澈，石槽里正长着嫩绿的小芽。我看着细密的气泡时不时涌上来，才知道寒溪村还没有自来水。对中国的大地艺术节来说，肩负振兴的语境可能被前置了。

其实以“大地艺术节”为名的文旅项目早已在中国遍地开花，但直到2018年的首届“进博会”，大地艺术节才被正式引入。经历了疫情和两年多的辗转，作为一个近乎应急的方案，“艺术在浮梁”是一处让人惊喜的“样板房”，这几乎是一个可以达到99%还原度的大地艺术节。

只不过在乡村举办艺术节，既需要在陈词滥调的文旅项目里出头，也需要在人情世故的项目倾销中学会拒绝与吸收，而与土地管理者的共处更将是漫长的学问与考验。大地艺术节在中国的初试啼声，仍然是一颗被呵护得很好的种子，它在浮梁这一方土地中长出了模样，希望未来可以去更多的地方。

寒溪村废弃的旧屋成为“艺术在浮梁”的展览场地。（图/ 田方方）

18平方公里的村域有着盆景式的精致，这里遍布美景，像一座没有屋顶的美术馆。（图/ 田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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