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故道

一行禅师昨天在越南顺化慈孝寺入灭，享年95岁。他以教授正念闻名世界，同时又被视为伟大的和平主义者。禅师在中国也有很多读者，因为他是一名著作等身的作家，同时又是一位诗人。他的文字如同诗歌一样优美，又如呼吸一般自然，更如大地一般坚实可信。我看到许多读者在纪念禅师的文字中表示：他的书曾经如此抚慰过我。

在一般印象中，越南应该是上座部佛教传播和影响的区域。为什么会把出生在越南中部顺化省的一行禅师称之为禅师呢？这是因为十三世纪和十六世纪时，中国禅宗的临济宗两次传入越南。尤其是第二次传入，确定了临济宗在越南北部独立的传承。一行禅师就是禅宗临济宗四十二代传人，一行是禅师的法号，澄光是他的法名。

一行禅师又被称为“正念之父”，是他最早把正念带入西方，也是他在全世界不断推广正念。在他的著作中，禅师不断提醒读者注意自己的呼吸，注意自己的脚步，希望人们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的觉知。相较于艰深的理论，正念是一个简单易行的法门，加上他舒缓优美的文字，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沉静下来，获得片刻内心的轻安，意识到世界虽然广大无边，但人活在一呼一吸之间。这是一个非常巧善的法门，人们因此乐于接受。

除了推行正念，一行禅师最著名行动是写信敦促马丁·路德·金出面干涉越南战争，并且在随后的会面中再次要求。马丁·路德·金响应了他的敦请，在1967年发表公开演说，首次质疑美国在越南的军事干涉行动。有感于禅师为和平奔波劳碌，金在次年呼吁授予一行禅师诺贝尔和平奖。世人把禅师称之为“伟大的和平主义者”，这一次反战行动正是原因之一。一位黑人牧师和一位黄皮肤禅师携手，呼吁世界和平，那大概也是人类1960年代的精神象征---四海一心，无分彼此。

我曾经因为找寻入出息念的训练方法，偶然看到一行禅师的讲座视频。见到他在白板上很流利地书写中文和英文，让我颇感震动。全程他用英文讲授，语速和缓，发音柔和，脸上始终带着微笑，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安宁的力量。和正念一样，他的讲座内容简单朴质，他自己又喜欢列明层次关系，因此很容易听进去。最为微妙的是他会在句子之间短暂沉默一会儿，似乎是在等着听众理解，又像是让大家从他的讲述中抽离出来，感受当下。于是就让人有一种奇妙的体验---巨大的静谧始终存在，他的声音只是暂时的扰乱，一旦声音停止，那种静谧也就越发明显。

晚年的一行禅师因为脑出血失去了部分吞咽和语言功能，在康复一段时间之后，他坚持要求回到故乡，拒绝继续治疗，决意在那里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2018年10月28日，一行禅师回到越南顺化。2022年1月22日，一行禅师入灭。从此，禅师和波澜壮阔的60年代一并消失，和那个四海一心，追求和平，致力于对话和理解的世界一并消失。但是一行禅师为世人带来的光亮却未必如此，天顶上的白云变幻莫测依然是白云，有人曾经见过后人又再次目睹；大地之上的道路依然还是道路，总有人跟随前人的脚步继续行过。

现在，一行禅师的课讲完了。 萨度！萨度！萨度！

一行禅师（1926年10月11日－2022年1月22日），俗名阮春宝，法名澄光。

题图摄影： Hendrik Mork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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