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说教欲

转眼间我也到了谆谆教导子女的年纪，如果我24岁结婚，蝌蚪泳技正常，运气中等，那么现在孩子可能刚好在念大学。现在孩子刚好回家过年，想来我也会从早念到晚，要告诉他们正确的做法和正确的想法。而且一旦我开口，估计又是滔滔不绝，连插话的机会都不给半个。

因为我懂的多，因为我头脑灵，因为我交游广，因为我经历丰富，因为老子过的收费站都要比你吃的盐多，所以必须听我的，我是智慧，我是真理，我是正确，我是你世间的唯一，除了我之外没人会愿意掏心掏肺和你那么说---这么想一想都觉得可怕，我会是个多么让人讨厌的家伙呀。

幸好我只有两只猫，一只猫弟愿意听我的，但仅限于过来、放下、亲亲、小罐头，其它的一概听不懂。另一只猫妹则是彻底不听，我怎么说是我的事，她听不听是她的事，全看心情。我甚至都不能对他们进行精神控制，说些“如果不是爹爹我，你们那么蠢，无论去到谁家最后都只能流落街头”之类的话，猫根本不理，头埋在碗里狂吃小罐头，我的话语无非是进食时候的背景音，和电视节目差别不大，还干巴巴地没音效。事情只能如此，我反正是指望不上他们扭过脸来朝我唱《感恩的心》。

最近这一两年我发现我完全放弃了说教欲，先是从“你必须这么做”，变成“你为什么不那么做”，虽然讨厌的程度相差无几，但是后者语气稍微柔和一些。再然后变成“我觉得你可以这么做”，又进化为“可能你那么做会......”，从断言变成了预言，从指路明灯变成了个人建议。现在干脆连建议都没有了，只是纯粹地听。一周前我和一位年轻朋友聊了整整8小时，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听，偶尔提问，但没有建议，更没有教导。大概就是因为这种谈话方式，所以才会让闲聊变成畅谈，从计划中的2小时变成了8小时。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一场全国级的说教运动也即将席卷神州大地，乃至海外华人聚集区。我是知道的，春节对于许多家庭而言就是集中进行说教的黄金时间，浑然无惧春节欢乐祥和不吵架不破脸的传统。仿佛春节这个时段有一种神秘的加持之力，让自己的话语会变得更有分量，让自己的发言有了神圣的王座，于是对方有义务仔细聆听，并且依言奉行。

不是这样的，春节是欢聚的日子，带着微醺的感觉，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中国人一年到头放松的时间，狂欢的时段，它本身的属性应该是欢乐。严肃的说教不属于春节，谁愿意在跨年夜晚会开始之前，请学校训导处主任来劈头盖脸训一通话？训完之后还有什么好心情？春节一旦和训话相互结合绑定，那么一想起春节就会让人紧张不悦，最后春节就会让人想逃。想逃的人被按在年夜饭饭桌上，你所认为的节日静谧气氛其实就是尴尬而已。有时间低头看一下餐桌下面，一个人如果因为不能走而强制定住上半身，他的脚会不断扭曲想要狂奔出逃。

更何况一个人到了四五十岁，讲真话又得了多少人生智慧？驱散了多大面积的无知？做一份工20年也好，开了5家公司也罢，又或者是连续往上爬了10级台阶，那都是有限人生里的有限经验，在这经验之外依旧是茫茫无边的无知。在那有限的人生经验里，个人努力和判断究竟有多少成色？运气和时代又占多大比重？扪心自问怕是没有多少自信可以得出斩钉截铁的结论。朱自清说人生的关键处只有几步，如果他是对的，那么伸手点拨的时候大概也没有几回。但是以每年说教的情况来看，关键处怕不止几步，步步都是关键。既然步步都是关键，那也就不用再去费心费力教导开示了，因为步步都是关键意味着人就只能爬行。

先前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春节期间有那么巨量的食物供应？年夜饭远超正常晚餐的菜量，家里到处还放满了零食点心水果，难道是因为先民从事农耕平常生活非常困苦，所以到了春节就会恶意进食么？现在我有了一层新的感悟，也许先祖们的智慧远超我们的想象，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意识到，如果不用大量的食物堵住人的嘴，让他们无法开口说话，大概一家人就无法度过一个安乐祥和清闲无事的春节。

请控制自己的说教欲，专注于节日本身，我们大家一起共勉。预祝新春快乐，阖家幸福，多听少讲，共度好时光。

题图摄影： Sharon McCutch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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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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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过年时家里的供桌上应该放橙子还是桔子？究竟是诚心诚意，还是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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