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头闲话

我的父母是不爱逛公园的。他们有一个更愿意去的地方——山脚下的一块菜园。

“公园有什么好，人那么多，挤来挤去的。这里多好，空气新鲜，不比公园强？”他们总是这么说。

他们说得倒没错。这里面朝太湖，背靠龙山，山青水秀，果真是一块宝地呢，最前面已经被政府开发成环湖湿地公园。

在遭遇拆迁失去土地住进高层之后，我的父母愣是开着电瓶车、坐着公交车，在我们祖辈居住的旧家园，在山脚下，用他们的铁耙、锄头刨出一块菜地。从此，这块一亩三分地成了他们的圣地，几乎天天前往。

他们敲土剔石，整出菜畦，施与肥料，引池蓄水，精耕细作，播下种子，不久，这里便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菜园。一年四季，各色菜蔬，在这片土地上轮流登场，不管什么时候来，它都油绿绿地一片。

“做什么操、跳什么舞呀？在这里种种菜，浇浇水，锛锛地，舒活舒活筋骨，这不是最好的锻炼？”他们总是这么自豪地说。

劳动是最好的锻炼。靠种菜活动活动身体，青翠欲滴的菜苗让他们有成就感，果真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一件大好事呢。

我们劝老两口不要太劳累。“我们还好，吃过早饭定定心心过来。不像文秀婶婶，每天都是坐头班车过来，天还没亮透呢，啧啧。”

“稍微忙忙就好，不要把它当件正事。”

“晓得个。我们就是磨磨辰光个。”

每天到菜地消磨半上午，还需要逛什么公园呢？

（二）

“哎呀，你们俩开车到这里，就来拿点蔬菜，那点油钱就够你们买这些菜的了……”阿平叔叔挑着一担水过来，看见我们就揶揄道。

“哈哈，实在是来白相相个呀。”我回他。

是的，我爱到菜园子去，好像有一种无形的牵引。

菜园在山脚下，有一条田埂小路通向它。我沿着田埂往前走，感觉踏实和温软，一片绿色的菜地在我眼前徐徐铺展开来，悠然间，一抹青山可见。

我在走向一个秘境。

这是由土地和农人组合成的一个秘境。土地让人感到踏实，它是诚恳的，只要农人播下种子，洒下汗水，总是如期地馈赠一片绿色。农人离不开土地，他们从土地身上获得最素朴的人生哲学，并依此生活。农人与土地那么接近，因而显得简单、朴素、深厚、诚实。远离土地之辈，如我们，在纷纷攘攘间讨生活，面对的是世道人心，要比农人面对土地复杂。间接地享受着土地的馈赠，却缺失农人的那份淳朴与厚道，我，确实应该在土地面前低首。

到田园去，其实是在治愈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喏，前面有块地，是几个城里人来辟出来的。他们专门开车过来的，天天来，种了很多菜，种得还不错呢。买肥料么一下子买好多……”老妈絮絮叨叨地告诉我。

我想，我是理解那几个“城里人”的。

（三）

我们坐在菜地边一棵银杏树下拣菜，闲话。

清晨温煦的秋阳遍洒在这个角落，一切都在闪光。萝卜、青菜、豆苗、芹菜、菠菜……沐在晨光里，绿得发亮。清风吹得银杏树叶簌簌作响，远处山林间鸟语声声，婉转悠扬，如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水滴。刚拔下的菠菜还带着晶莹的露珠，砍下的大白菜肥肥胖胖憨头憨脑，萝卜带着新鲜潮湿的泥土，剪下的豆苗装在筐里，大蒜一根根地斜躺着……

“可惜了，种了几畦萝卜，没想到被偷了几十个，大的全被挖掉了。还有大青菜……”老妈一边拣菜一边诉苦。

偷菜是这里常有的事。一般不要太出格，爹妈和其他在这里种菜的乡民是无所谓的。反正种得也多，自家是绝对吃不了的，平时也总是送送东家送送西家。有一次，来了个城里人，她是来湿地公园玩的，误入了这片菜地，碰到老爹老妈就攀谈起来。老爹一激动，把田里的时鲜的蔬菜送给那人一大包，还约她到吃山芋的时候来拿山芋。农人像土地一样，都是大方的。我看种得多吃不了，鼓励老两口去卖。“卖干啥呀，又不是为了赚钞票，就是种种白相相的。”他们全不在意。

但是这次不同了，种了那么多萝卜，竟然断断续续被偷了五六十个，这个有点过分了。老妈有点吃不消，就开始数落那些偷菜的人：“稍微拔几个么也不要紧，怎么可以这样子拔呢，我们也要等着这些萝卜做年团子啊……”唉，这些偷菜人确实太可恼了。

“哎哟，不劳而获的人又来拿菜了！”一声长音划破长空，抬望眼，娟娟婶婶和阿柏头叔叔正扛着锄头从小路上走来。眼尖的婶婶看到我们，就传来这么“直接”的问候。

“嗯嗯，爹妈种得菜好吃嘛！”

婶婶说得没错呢，其实，我们也是不劳而获的人，理所当然地“榨取”着父母的付出，而他们毫不在意，还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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