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军：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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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

作者 | 相军

最近网络上流行一首动听的歌曲《红枣树》，第一次听到就使我陷入了单曲循环模式。优美而伤感的旋律，深情而绵长的唱腔，朴实而温暖的歌词，也勾起了许多游子的乡思。

儿时，我家老屋旁也有两棵红枣树，一棵结的枣子呈圆球状，我们叫它圆铃枣，一棵是结椭圆形枣子的长铃枣。长铃枣树长在北屋的西北角，树身倾斜，大半个身子探向大街的十字路口。圆铃枣树长在北屋的正后方，树干挺直，树冠覆盖了北屋的大部分屋面。两棵红枣树估计是爷爷种下的，从我记事起就已有几十年树龄，都有大海碗口一样粗，枝繁叶茂，形如撑开的大伞，夏日撑起一片片绿荫，秋天送来一颗颗甜美和希望。

枣树木质坚硬，非常耐寒，也十分耐旱，适应性强，对土质没有特别要求，无论山区、丘陵，还是平原、洼地皆适宜栽种，几乎不用人去打理，一如默默耕耘的村民，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民间有“旱枣涝李”之说，这对于十年九旱的家乡来说，枣树确实是非常适合的一种果树。

枣树的外表粗糙，树身遍布疤痕，麻麻癞癞的，颇不受人待见。年代久了，枣树的局部树皮被蚂蚁吃坏了，缺皮少毛，有些枝干被大马蜂钻透了，千疮百孔，显得更加丑陋不堪。枣树树皮不如杨树的滑溜，叶子不如梧桐的遮荫，花朵不如槐花芳香四溢，做不成槐花粥或煎成槐花饼。就连枣树的枝条都是弯弯曲曲，没有柳枝的飘逸，而且长满倒刺，不小心就会把人划伤。而我的更加不喜枣树，则是因为它的树上会生长一种毒毛虫，我们叫它“刷马夹子”，一旦落到手背上、胳膊上，皮肤就会肿起老高，患处一连好几天又疼又麻，得涂上些肥皂水才可以稍微减轻疼痛。但胆大的小伙伴却敢用小棍把它夹起来放在手心里玩耍，可能是手心里没有汗毛孔，不怕蛰吧。

春天来了，等到杏花、桃花争奇斗艳开罢，梧桐、槐花大红大紫之后，枣树干瘪的枝条才开始慢慢返青。突然不知在四五月份的哪一天开始抽出了第一个嫩叶，随后竟然开出了朵朵细小密集的花簇。宋代大词人苏轼的《浣溪沙》记载“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时间当在农历五月前后。枣花大小、色泽如黄色米粒，不芳不艳，可谓“众芳开尽她方绽，不与百花竟春光”，却也吸引了一群群蜜蜂在树枝间嗡嗡穿行，采花酿蜜。一场春雨过后，枣树嫩叶渐渐长大，变厚变绿，及至春末，其叶已成蜡质状，光照闪烁。

夏天，枣树下坐着纳凉的乡亲们，树荫下的街角成了天然的游乐场。大娘婶子们有的纳鞋底，有的搓麻绳，还有人拉闲呱，不时传出一阵嬉笑声；小孩子们则在一边跳绳、打纸宝、打转耳，甚至比赛着谁先爬到枣树上去，当然大家都在小心躲避着毒毛虫……此时，枣花早已谢去，结出了一个个绿色的小枣。小枣躲在树叶的后面，和树叶一个颜色，如果不仔细辨认，是看不到它的。此时的小枣皮厚肉薄，枣核是软的，嚼起来青涩无味。它沐浴着阳光雨露，在默默地积蓄力量，让自己变大变胖，等待着让人惊艳的一刻。

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是红枣收获最好的季节。老人们常说“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杆。”经过一个夏天的生长，小枣在秋天的“白露”时节逐渐成熟，颜色首先从根蒂部开始变化，由绿变白再逐渐向红转变。大约在“秋分”的时候，枣会全身变成紫红色，此时的枣脆生生得甘甜爽口，从树上直接摘下来吃最鲜美。打枣的时候，也是小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奶奶总喊上我们姐弟几个，有的爬到树上使劲摇晃树枝，有人在树下用力挥舞木杆。一时间，红的枣子、绿的叶子如玛瑙、似翠玉，“哗啦啦”落下来，虽然在树下的人脑袋被砸得梆梆响，大家却全然不觉得疼痛，自顾自高兴地蹦跳着、叫嚷着往回捡蹦远的红枣，还不时地炫耀谁捡的枣子个大色红。摘枣子时自然可以敞开肚皮，尽兴品尝红枣的味道。但再好的东西也千万不能多吃，吃多了红枣容易跑稀拉肚子。

到了冬天，红枣树和其他树木一样，进入了休眠期。满树的黄叶一夜之间被北风吹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呼呼作响。等到大雪降临，枣树一夜之间换上了银装，乌黑的枝干变成了玉树琼枝，融化的雪水在树枝上结成冰溜，给枣树披上了一件冰罩衣，在冬阳下泛着寒光。

红枣的用途广泛，既可以当粮食，也是一味中药。打下来的红枣晒干后密闭储存，可以放很久，干炒后泡茶可以补血养颜。每到年末，家家都用红枣来做成花饽饽和蒸枣花糕来祭神祀祖。红枣还有一种特殊的用途，它是农村婚礼上不可缺少的物品。有些结婚办喜事的邻居早就约下了，给他们留下几十个又大又圆的红枣。把红枣和染红的花生、桂圆、栗子一起，摆放在拜天地的供桌上，用红线缝在喜被子的四角，用红纸包裹砖头压在主家的大门顶上，都寓意着“早生贵子”。

进入八十年代，随着村庄规划，村里开始整修道路通大街，我家的老屋和很多土坯房一样都要拆迁翻盖，这两棵枣树也因为碍事最终被砍伐，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一个用枣木做成的小板凳。这以后的几年里，奶奶还经常提到这两棵树，说在贱年（生活困难的六零年代）的那几年里，幸亏它们，咱家还能吃到枣树叶和枣子。言语中流露出很多对两棵枣树的依依不舍。

枣树，北方一个普通的树种，一如家乡淳朴的村民。枯老的树皮仿佛老农沧桑的脸颊，弯曲的枝干如同老农压弯的脊梁，累累的红枣是老农一年辛勤的劳作成果。因为它平凡，它才随处生长，陪伴着村民的生活；因为它普通，它才毫不吝啬，满足着百姓的胃口。

在广袤的北方农村，枣树曾经带给很多人甜蜜的记忆。枣树以其顽强的适应力和无私奉献，勾起了无数人的思绪，唱起《红枣树》就想起了家乡。红枣树，让人想起老家的土坯屋、狭窄幽深的胡同；让人记起物质贫乏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曾经缺衣少食的春夏秋冬。家乡放不下的一草一木，永远拨动着游子的思乡脉络，每每想起这些，耳边不禁又响起《红枣树》的旋律：

家乡那棵红枣树

伴着我曾住过的老屋

有过多少童年的往事

记着我曾走过的路

当初离开家的时候

枣树花香开满枝头

每当我孤独的时候

就想起家乡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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